
当今叱咤国际影坛的罗( luó)马尼亚导演,有两位备受( shòu)瞩目:一位是罗马尼亚新( xīn)浪潮领军人、荣获戛纳金( jīn)棕榈奖的 克里斯蒂安·蒙( méng)吉 ,另一位则是大胆揭露( lù)本国黑历史的 拉杜·裘德( dé) 。裘德在疫情期间以一部( bù)大尺度的《倒霉性爱、发狂( kuáng)黄片》勇夺柏林金熊奖,令( lìng)影坛为之侧目;他拍摄的( de)一系列实验论文电影不( bù)仅话题性十足,而且充满( mǎn)极大争议。今年他又有新( xīn)作在柏林获奖,再次引发( fā)关注。
拉杜·裘德的新作 《二( èr)〇二五年的欧陆》 延续了这( zhè)位罗马尼亚导演一贯的( de)尖锐风格,影片如同一把( bǎ)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剖开( kāi)当代欧洲社会的种种病( bìng)灶:官僚主义的繁文缛节( jié)、地产商的贪婪嘴脸、社会( huì)保障制度的失效、民族主( zhǔ)义的狂热、宗教的虚伪面( miàn)具,甚至是俄乌冲突的地( dì)缘政治阴影。裘德的勇气( qì)值得钦佩,在这个普遍回( huí)避深刻的社会议题的时( shí)代,他依然坚持用电影作( zuò)为批判的武器。

电影讲述( shù)特兰西瓦尼亚主要城市( shì)克卢日的一名法警。一天( tiān),她必须将一名无家可归( guī)的男子从地下室驱逐出( chū)去,这一行动带来了悲剧( jù)性的后果,使其必须尽力( lì)应对随之而来的道德危( wēi)机。片名指的是当地一座( zuò)改建的酒店的名称,恰好( hǎo)这个题目与罗西里尼的( de)经典作 《一九五一年的欧( ōu)洲》(Europa '51) 遥相呼应,难以掩饰其( qí)讽刺当今欧洲的意味。然( rán)而,这部新片在艺术呈现( xiàn)上的诸多缺陷,却使得原( yuán)本犀利的批判变成了生( shēng)硬的说教。
其最大的问题( tí)在于其 叙事结构的失衡( héng) 。前半部分关于拾荒老人( rén)的段落展现了裘德作为( wèi)导演的敏锐观察力——那些( xiē)沉默的镜头、不加修饰的( de)场景、老人机械而疲惫的( de)日常动作,构成了一幅令( lìng)人心酸的欧洲底层图景( jǐng)。这种近乎纪录片式的呈( chéng)现方式,因其自然而显得( dé)格外有力。然而当故事转( zhuǎn)向女主角与各色人等的( de)对话场景时, 突然变成了( le)一场喋喋不休的“观点秀( xiù)” 。人物之间的交谈不再是( shì)生活化的交流,而沦为导( dǎo)演“掉书袋”的绝佳时机,充( chōng)斥着大量专业术语和刻( kè)意雕琢的警句。在日常生( shēng)活里普通人很少会这样( yàng)交谈,更不会在对话里夹( jiā)杂如此密集而陌生的术( shù)语。 这显然是导演创作的( de)痕迹 ,没能将这份刻意藏( cáng)起来。

手机拍摄 的实验性( xìng)质本可以成为影片的一( yī)个亮点,但在实际效果上( shàng)却显得犹豫不决。某些自( zì)动对焦的晃动镜头非但( dàn)没有增强真实感,反而因( yīn)为技术上的不成熟而分( fēn)散了观众的注意力。这种( zhǒng)形式上的尝试与内容表( biǎo)达之间缺乏有机联系,成( chéng)为了为创新而创新的表( biǎo)面工夫。
另一个致命伤在( zài)于其 信息密度的失控 。裘( qiú)德试图在有限的时间内( nèi)塞入太多议题,导致每个( gè)话题都只能得到蜻蜓点( diǎn)水般的处理。官僚主义、民( mín)族主义、宗教批判、战争反( fǎn)思……这些本都需要深入探( tàn)讨的严肃话题,在影片中( zhōng)却变成了女主角口中一( yī)连串的名词罗列。这种处( chù)理方式不仅削弱了每个( gè)议题的批判力度,也让整( zhěng)部电影显得杂乱无章。讽( fěng)刺的是,裘德对当代社会( huì)“碎片化”的批判,恰恰通过( guò)这种碎片化的叙事方式( shì)得到了再现——只不过这种( zhǒng)再现并非有意为之的艺( yì)术选择,而是控制力不足( zú)的表现。

《二〇二五年的欧陆( lù)》或许 更适合拍成一部短( duǎn)片 。现有的素材中,拾荒老( lǎo)人的段落本身就具备独( dú)立成章的完整性,而女主( zhǔ)角向他人倾诉、求自我解( jiě)脱的“道德之旅”则因过度( dù)延展而显得拖沓冗长。裘( qiú)德似乎陷入了两难:既想( xiǎng)保持艺术电影的沉思气( qì)质,又想加入足够多的社( shè)会评论,结果两者都未能( néng)尽如人意。这种平衡的失( shī)控最终让影片变成了一( yī)部“说教相声”——既有相声的( de)夸张与刻意,又有说教的( de)枯燥与直白。
拉杜·裘德依( yī)然是当代欧洲电影中不( bù)可或缺的声音,他的社会( huì)关怀与批判意识在这个( gè)娱乐至死的时代显得尤( yóu)为珍贵。但《二〇二五年的欧( ōu)陆》提醒我们, 再深刻的批( pī)判也需要恰当的艺术形( xíng)式作为载体 。当讽刺变成( chéng)了说教,当复杂的社会分( fēn)析简化为术语的堆砌,再( zài)尖锐的批判也会在观众( zhòng)的疲惫与疏离中被消解( jiě)殆尽。